* 此文BE
他坐在回廊的长椅上,右手拿着定期洗血后的血统鉴定报告。
他再次翻阅报告,龙血浓度一栏下标明红彤彤的49.78%,报告的结论无非是喝令他退下前线,洗血静养。
楚子航阖上报告,仰头靠壁。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看到数字的霎那,脑海光怪陆离地闪过零落画面,想起男孩从笔记本抬头笑着说假日教他打星际,想起给他煮饺子结果途中倒在客厅沙发酣睡的女子,想起女孩摸着摩天轮窗户娓娓叙说她弟弟,想起黑色迈巴赫和男人在雨景中揉着他头发露出的苦笑。
数名医疗人员从他面前行过,楚子航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他早已预想好对应这个情况的方式,语音遗书仍贮在“爸爸”的车里,按照妈妈的脱线程度大概几年后才会知道这事;狮心会一直是兰斯洛特在打理,他已过目竞选后的会长候选人名单,现在只差一锤定音;路明非那侧……
欲点开邮箱的指尖倏忽顿住,他用拇指摸娑屏幕边缘,似在思考,最终还是打开应用编写邮件发送。
他踏出医院时就收到邮件回复。
“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傍晚六点来我的办公室,我会让执行部批准你的申请。”
他下意识想要回复谢谢,但又觉得没必要,便收起手机。
他在图书馆阅读书籍直到约定时间,步出图书馆时,一身深褐风衣的路明非从前方的一个转角匆促走来,西班牙裔的秘书在身后不疾不徐地跟着。路明非见到他不禁一愣,面露喜色说:“师兄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刚到。”
“提早说一声我可以去接你啊。”
“主席。”轻柔女声传入耳内,路明非立马反应过来,意识到伊莎贝拉还立在他身后,而他们正在赶着出席已经迟到半小时的会议。
他假咳两声,放慢语调来维持形象,“师兄……”
“去忙吧,待会见。”楚子航接下他的话。
“那待会见了。”路明非使劲收敛表情,点点头。
楚子航看了他一眼,向前迈步,两人擦肩而过。
他穿越中庭来到高耸的小阁楼前,叩门入内。
站在落地窗前西装挺括的老者转身,示意他坐下,并把桌上一叠文件交给他,楚子航拿过来仔细阅览。
“任务于一星期后开始,配备如往常一样由装备部提供。”昂热提杯走近,坐在对过沙发上,“要喝茶么?”
楚子航摇头,手指停止翻动,“任务的执行人数很多。”
“都是些血统超过临界点又不想接受‘安乐死’的混血种或者死刑犯,每人的任务路线都不同,很难碰上面。”昂热呷一口红茶。
楚子航默默合起文件,将之放到沙发扶手上。
昂热看着他的眼睛,“这一个星期是给执行者们告别和反悔用的,你没有想要告别的人吗?”
“他不必知道。”楚子航低声说。
昂热轻轻摇头,“自以为是的傲慢无论对何种关系都是致命伤。”
楚子航没再说话,他低垂眼睑,拿过文件起身向老人浅浅地鞠一躬,开门走出去。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如今不过六时半天色已快全黑,他抬头望向星斗渐显的夜空,呼出一口白气,踱步走向校舍。
步出路灯之外的身影逐渐隐没于黑色。
晚上他掀被要躺上床时收到路明非发来的微信。
“师兄,你还醒着吗?”
“要睡了。”楚子航很直接,路明非晓得他的生活习惯,一般不会在晚上十一点后发信息给他。
他想了想,加上一句,“刚忙完?”
“是啊……”
“白毛教授居然让我们一次交两篇炼金学论文!”
“我就说上课时他的眼神怎么那么不善。”
隔十秒后新信息跳进来,“师兄明天我去找你?你有空吗?”
楚子航不是很懂路明非是如何将上下两个话题串起来的,但他还是根据问题回复。
“有空。”
“那我明天晚上去找你,师兄你这次会呆多久?”
楚子航踟蹰一瞬,“一星期。”
“还蛮久的,平常都只有两三天,我以后也会被执行部这样压榨吗。”
“这次任务需要较长的准备时间。能者多劳。”
“好一句能者多劳!师兄我都不懂你这是在自夸还是在安慰我还是在挖苦我了……”
“这么晚了,不好意思呀师兄打扰你睡觉了。”
“没事,晚安。”
“师兄晚安。”
隔天上午他到狮心会会馆敲定会长人选,目前两位副会长都外派到各国分部而不在校。楚子航仰头望着办公桌后方带有狮纹的猩红色锦旗,低头在名单批注处写下由兰斯洛特代劳会长接任仪式。当日头平西回到寝楼时,他看见有个人影偎在他房门前低头玩手机。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楚子航取出钥匙。
“啊师兄,没事啦,我又不急。”路明非按灭手机,让开位置。
楚子航推门进去,打开室灯和暖气,路明非跟在后面进屋,脱下风衣外套瘫在沙发上。
楚子航从书桌上拿一个方形包裹给他,并列坐下,“手信。”
“这怎么好意思。”路明非急忙接过,楚子航转入实习期后常常满世界飞,时不时会带些礼品回来给他,他现已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变为屡见不鲜,“是吃的?”
他解开包裹外层,打开上层盒盖,抽出里边的透明酒瓶。路明非睁大双眼诧异地望向楚子航,心想这机器人竟会带毒害人类已久的上瘾饮料给他。他望一眼酒瓶,居然还是经典且风评不错的辉煌琴酒(glorious gin)。据他所知,楚子航对酒精饮料应该不熟悉才对。
“店员推荐的,”楚子航说,“挪威盛产海鲜,如果你真想要的话可以空运。”
因为海鲜不好带所以选了他可能比较喜欢的东西吗。
路明非哭笑不得,“不,不用这么麻烦。”他之前无意说过希望楚子航带些吃的回来,没料到楚子航记到现在,他还以为这个意外有文艺气息的师兄会给他买个铁茶壶之类带墨香的玩意儿,虽然在挪威买茶壶这点挺匪夷所思。
他皱鼻子掩饰嘴角的弧度,“没想到师兄你会带酒给我,师兄你不是不常喝酒的么。”去年他们三人和源稚生在龙渊任务前一夜点烛火吃生鱼片畅谈,当时楚子航只是饮一小杯清酒,后来在高天原工作时更是能不喝就不喝,反正依右京的人设客人们很难拿他怎么样。
“在挪威时睡前会调一些喝。”
“睡前喝?师兄你闹失眠?”路明非问。
“挪威白昼很短,需要喝点酒才能按时入睡。”
“哦……师兄你刚才说调酒,你会调酒?”
楚子航颔头,“只会一些简单的。”
路明非暗自称奇,他还不知道楚子航会这个。他摸摸酒瓶,偷觑一眼楚子航的侧脸,挠鼻子咳一声道:”那师兄介不介意现在给我调一杯?“
楚子航抬眼看他,路明非眨巴双眼,眼睛骨碌碌转不和他对视。
他微微翘起唇角,缓缓起身,“我去买调酒配料。”
路明非一听完便呼的一下堵在楚子航面前,“是我要喝的自然是我去买,师兄你说缺什么?”
“一瓶汤利水,一颗柠檬和一些冰块。”楚子航默认他的举动。
“我很快回来!”路明非拿过外套飞快关上门。
等路明非从食堂提着一个小袋子回来后,楚子航把开封的琴酒和两杯玻璃杯放到厨台上,路明非把东西摆在台前,站在一旁观摩楚子航把拇指大小的冰块倒满玻璃杯,将柠檬切片,再把琴酒注入杯子直至三分满。
动作通顺没有一丝顿滞,看得出来楚子航调配这鸡尾酒已有一段时间。
路明非的眼光从楚子航的细长手指移开,在背后流转。楚子航穿着一件圆领七分袖黑色棉衣,从见面到现在行为上没有可疑的停滞。
路明非沉默一会儿,出声问:“师兄这次任务你没受伤吧?”
“没有,只是个取样本任务。”楚子航没有回头。
路明非抓头,心里轻叹,就算真受伤楚子航也不会告诉他,他又没法透视。
楚子航用茶匙搅拌杯中饮品,拿过一杯给路明非,“试试。”
“哦,谢谢师兄。”路明非伸手接过,仰头喝一口。
冰凉微苦的液体淌入喉间,留在舌尖的口感丰富内敛而且滑顺,末尾带着一丝柠檬的酸爽。
路明非讶异地盯着杯子,紧接看楚子航,“怎么说,口感很好,我没想到会那么好喝。”
楚子航闻言拿起另一杯喝,浅尝之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出几许惊奇,他点头说:“是不错。”
“师兄你不是经常喝吗?怎么会不知道味道。”路明非嘴角微微抽搐。
“我在挪威喝的不是这种琴酒。”楚子航说。现在还不到睡眠时间,时机不对的饮酒让他觉得有点怪异,但路明非买东西回来后要求和他一起喝,他也没拒绝。
“师兄你平常喝的是什么?”路明非又吞一口。
“没特别注意,基本是可以在超市买到的那种。”
“师兄你以后就买这种琴酒好了,”路明非循循善诱,他觉得做人一世不懂享受简直浪费,“回来后你还可以调给我喝。”
“你想喝我可以教你。”楚子航说。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虽然也有这个意思。
两人从简易厨房移到沙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大冷天的喝一杯很带劲啊,”路明非长呼口气,靠在沙发,“师兄你难得在校一星期,有没有什么计划?”
楚子航摇头,“注意节制,酒精属1类致癌物。”
正把致癌饮料灌进口中的路明非噎住,酒水在他的口中转两圈才咽下候。
他跟楚子航相处亦有三年多,早已习惯面瘫师兄常年为负的情商指数,他镇静地把杯子放到桌面,整个人赖在楚子航的臂膊,从善如流地吐槽:“师兄你这么一说让我觉得那些高喊祝你长命百岁互相敬酒的画面充满了黑色幽默。”
楚子航陷入沉思。
路明非见好就收,赶忙转移话题方向,“混血种也会因为喝酒而中癌症吗?”
“理论上会,因为龙血的缘故混血种可以快速代谢乙醛乙醇,将酒精负面效果降至最低,但危害还是存在。”
“混血种很难喝醉也是因为龙血?”路明非把头枕在楚子航的上肩,实际上他对龙血和酒精之间的联系没啥兴趣,他只是想听楚子航的声音。
楚子航嗯一声,“龙血给混血种提供了代谢乙醛与乙醇所需的全部基因,拥有这类基因的人喝酒不易脸红和呕吐。”
路明非想了想,自从他的龙血激活后确实没再遇过酒后呕吐的情况。
“龙血还挺神棍的。”路明非若有所思。
楚子航默默喝下一口琴汤尼(Gin and Tonic)。
“你的短弧刀练得怎样了?”楚子航问。
“还不是那个样……”路明非苦着脸,楚子航每次回来都必定会问他这个问题。
“明天去练习室。”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声,为明日的自己默哀一秒,坐起身子,“师兄你在挪威过得怎样?”
楚子航愣了一下,没想到路明非会突然问这一出,他略微回忆,道:“还可以。”
“哦……”路明非低头努力思考话题。
楚子航看着他,思忖片刻,“那里的海鲜不错。”
路明非一怔,抬头笑笑,“日后我去拜访的话就要麻烦师兄你推荐餐厅了,我记得那里是临海城市,屋子都……”他似乎想起什么,猛地望向楚子航,“说到屋子,师兄之前那个房主把备份钥匙邮寄给我了。”
楚子航的长眉微微一震,“你收着吧。”
路明非有点迷惑地眨眼,“哦好,我先收着。”他躺回去接续聊一些有的没的,直到楚子航结束顶书练习,他才慢腾腾地起身去洗杯。
楚子航杵在门前注视路明非把酒盒子放在边上,将外套和鞋子穿好。路明非今日身穿一袭黑风衣加海军蓝英式西装,刚才他一进屋就脱外套楚子航没有多加注意,现在裁剪宜适的手工西装和线条分明的发型一同套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干练之余隐隐有几分精神气,像是学成归来的海归子弟——事实上也没错。
“衣服很适合你。”楚子航说。
刚绑好鞋带的路明非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师兄你在夸我?”
楚子航微微颔首,路明非见他那么直接登时有点不好意思,搔头弱弱解释:“衣服都是伊莎贝拉在弄,她选什么我当天就穿什么。”
楚子航顺着他的动作看到内翻的后衣领,往前一步伸手翻正,退回手时路明非正把头凑近,右手手心盖住楚子航的手背,楚子航转眸对上他的视线,路明非目光闪躲,然后底气不足地别开眼,但没有停下动作。楚子航浅浅一笑,偏头接住他的亲吻,淡薄柠檬清香泌入鼻道。
半晌路明非退开,额头靠在楚子航的额角上,“那……师兄晚安了。”
楚子航握了握他的手,“晚安。”
第二天早上楚子航过眼从昂热那儿拿来的任务文件,下午陪路明非练剑,晚上和路明非讲解炼金学期考要点,路明非在途中酣然睡去。
第三天早上楚子航把要点发送到路明非邮箱,发现施耐德教授的私人邮件,下午他步行到中央控制室,师徒两人单独聊了半天。
第四天早上楚子航提交装备部的新武器测试报告,上交前他在末尾加上一句——自毁威力过大,不适于室内使用,中午翘掉会议的路明非破窗而入,晚上呆在楚子航的房里哭丧着脸赶论文。
第五天楚子航结束刀术晨练后,将借来的书籍悉数归还图书馆,下午太阳出来,他坐在湖畔看两小时的书,路明非找到他,枯坐半小时后问他要不要试试冬季垂钓。他们守在湖畔直到日暮时分,收获为零。
翌日黄昏,小雪纷纷落了一小时,楚子航从食堂步出时,绿草芊芊的校内草坪已被覆上一层素雪。
他踏在绯红色的鹅软石路上独步走过中庭,途中路过中世纪风格的教堂,白色建造物已从残垣断壁中恢复,红瓦屋顶上有鸽子飞落。
接着他的脚步驻留在一座高达二十米的仿古建筑前,白墙蓝瓦的图书馆在夜里依然雄伟堂皇。这里是他入学卡塞尔后除寝室外最常出入的地方,四年前他就循着二楼古籍的蛛丝马迹破译了狮心会的原始档案。他在台阶前逗留许久,踩雪走入树丛小径。
学生宿舍在树丛环绕中屹然独立,寝楼的窗格子零零散散地亮起灯,穿着冬季校服的学生谈笑着从不远处匆匆行过,笑声人声打牌声键盘敲击声朦胧喧响,融成一团。他在雪中站一会儿,转身离去。
之后他来到拜占庭风格的英灵殿,殿外的花岗岩在路灯下闪烁暗红微芒,恺撒昨年在这里意气风发地登台接受学位,不出意外,路明非不久后也会在这里从校长手中领取学位证书。
安珀馆建立的地方较偏,被他放在最后一项。哥特式别墅的大多窗户都暗着,只有寥寥几个还点着灯。他和恺撒争夺这个馆三年,但他一次都没让狮心会入住过安珀馆,恺撒在格斗能力上与他相去无几,但在战略上他或许不及恺撒。去年的自由一日在路明非任命前举办,以路明非现今的实力赢得今年的安珀馆使用权并非太难。
楚子航默然看了一刻,回身返回寝楼。
“师兄!”有人从后面叫住他。
楚子航顿住脚步,路明非拿一把没开的伞跑过来,急道:“师兄你这是在演寂寞如雪吗?等下如果下雨你就可以来一场湿身秀了。”
路明非心塞无比,他开完会出来从二楼看到有人雪中不带伞地站在门前时,还以为是哪位失恋人士,结果定睛一看居然是楚子航。他一着急便冲下楼从伞架随便抽出把伞,连伞都没开就跑出门追上楚子航。
霎时,豆大雨珠倾注而下,路明非卧槽一声,管不上开伞,立刻拉楚子航往屋檐躲雨。
“我擦,”路明非望着雨水淋漓的房檐,被自己的乌鸦嘴惊呆,“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师兄你信吗?”
楚子航很淡然,“今日芝加哥降雨率为85%。”
那你还不带伞乱逛,路明非心道。
他们踏入室内大厅,伊莎贝拉笑容温柔地递上两张毛巾,路明非心中再次为这位秘书的办事效率鼓掌,他说声谢谢,把毛巾交给楚子航。
楚子航的前发被消融的雪水沾湿,有一两滴滴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像雨后挂在蛛丝上的水珠,让人想拨弄一把。
路明非自然是没胆去拨的,但他心中的怨火被这一幕一下子冲灭许多,他擦干脸颊的雨水,“师兄你怎么到安珀馆来了?是不是有要紧事?”如果楚子航出于私事找他,向来会打电话或亲自去303宿舍。
“不是,饭后散步而已。”楚子航用毛巾拭除面上的水,语气澹然。
路明非有点想捂脸,心想散步散到郊区的安珀馆,师兄你撒谎好歹挑个可信度高的,退一百步来说这是真话但这嗜好真像老头。
“会议刚结束?”楚子航开口。
“哦,部长们终于吵完了。”路明非瞥见陆陆续续从安珀馆入口出去,又不住回头顾盼的学生会会员们,摆手向他们打招呼,心底由衷希望里边没有新闻部的奸细。
等大多学生会会员都走了以后,路明非支开雨伞,和楚子航走出安珀馆。
“师兄你明天几点出发?”路明非问。
“凌晨就走。”
“我靠这么早,”路明非惊叹,他原本还想送送师兄的,但凌晨的话他估计没法按时醒来,“是有直升机来载?”
楚子航摇摇头,“是专机。”
路明非夸张地唉声叹气,目光扫过远处疾驰而过的汽车,“师兄……”
楚子航看向他。
路明非咧嘴一笑,笑得有几分狡诈, “你今晚有没有安排?”
楚子航大概知道他想干什么,不过这次他是没法陪他了。
“待会我得到装备部清点配备,”他看向夜幕,“今天山顶估计看不到星空。”
“不一定非要看星星……算了,下次吧。”路明非叹口气,如打蔫白菜般耷拉脑袋,这次的叹息属真情实感。他本是想绕山观雪景的,能不能看见星空是后话,至于学生不能擅自上下山是后后话。
楚子航垂下眼帘,没有说话。清点配备是实话,但不是主要理由,自从他的血统评定结果出来后,他就被列入诺玛的监控名单,只要他踏出校园范围,手机便会不断收到诺玛的警告。楚子航曾犯险测试过,警告最大范围是离校门五百米开外,再远校方就会强制采取武力行动。
两人很快抵达图书馆门前,路明非一想到他们又得几个月后才能见面,不免泄气。他眼角瞄到门旁灯柱散发的橙光,眼神一亮,抬头道:“我听说夏天山顶会有萤火虫聚集,它们会围着瀑布往上飞,师兄下次我带你去看。”
他举头时刚好对上楚子航偏头望过来的眼神,不由哑然。
那双略显惊悚的黄金瞳在雪夜里亮得摄人,似乎有什么东西底下翻腾涌沸,但那东西只扑腾一瞬,片刻间便消逝隐去。
楚子航与他正面相对,眼波沉静如湖水波不兴。
“对不起。”
路明非正觉奇怪,续而听到这么一句,以为楚子航是指没法和他出门这事,摆手说:“没关系啦师兄,我这时机也选得不对。”他见楚子航看向房门,便道:“师兄我先回去了,晚安。”
楚子航点头,“晚安。”
路明非呲牙笑了,和楚子航挥手道别。楚子航把手按在门把,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拧转门把。
路明非在清晨的朝晖中睁开眼,他抬头透过玻璃窗望向天幕,天光已亮大半。他挠头起身,到浴室洗脸随便漱两口水便走出来,按照习惯检查手机来信,伊莎贝拉依旧尽职地在前晚发来今日行程。
他一边喝瓶子的矿泉水,一边一目十行地看,接着后仰倒在对着窗户的沙发上。大幅度动作促使空气快速流动,他的鼻子顷刻弥满尘埃的味道,日光从窗外透入,亮光中他看到无数灰尘在面前上下浮游。
他转动眼珠再度打量这间屋子,三室一厅,装潢简洁,倒不如说简洁过头,没有一丝人味。他和楚子航曾在两年前租下这所房子,屋主买下这房子主要为了赚租金,所以没有给屋子添家具,导致两人必须自主给屋子选购家具。
可惜这些家具都没能用上。
路明非因为任务而在这个中国城市落脚,他前前后后踌躇三小时,还是决定乘着任务后的空闲时间回到这儿,清理打包一晚上终于把之前运过来的东西全整理好。
路明非看着脚旁的若干四方盒子,打电话叫二十四小时搬运公司过来。卡车在半小时后抵达,路明非听到门铃便从沙发跳起,打开木门让工作人员进屋。
他站在边上发呆看搬运工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看厅内的东西被一点一点挪出去,堆积的盒子一点一点变少,最后变得空落。
他心中不觉怅然若失。
收到执行部通知时他还在会议室偷看芬格尔的《东瀛斩龙传》,先是一阵叩门声一阵关门声,纯黑西装的女人站在只有两人的隔间里平澹地诉说狮心会会长的死亡时间以及他是遗嘱有效对象。女人的一字一语清楚明晰,落入路明非耳中却重浊模糊,如果不是攥成拳的手心传来阵阵刺痛,他几乎怀疑自己没睡醒。
他知晓那个杀胚从来都不要命而且八成是个短命的主,但或许是多次生死一线遗留的副作用,他心底总是有点心存侥幸,以为至少能和那人相处个七八年,陪他打打几个龙类副本,幸运的话还能人品爆发找到化解爆血后遗症的古代秘术什么的。
他没想过会来得那么快。他们甚至没能出席彼此的毕业典礼。
这种恍若梦寐的感觉一直维持到他亲眼看见墓碑上凿刻的文字的瞬间。
楚子航的葬礼由狮心会全程负责,走的是西式军葬礼流程,仪式一如既往由富山雅史主持。恺撒,诺诺,零和芬格尔都出席了。
路明非还在人群中看到貌似校董会的元老级人物,和一些已入职执行部的校友,校长和几近足不出户的守夜人也有到场,路明非在网上看过一句话——“一个人一辈子的成就如何,就看追悼会了。”
若以这句话为标准,那么楚子航可能混得还不错。
每人都以自身的方式慰问过他。芬格尔在葬礼上拢上来揽过他的肩膀走向队列,不发一语;零伸直脊背站在人群中等待他们,两人就杵在他身边直到葬礼结束;诺诺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最终只留一声轻叹;恺撒看似一往如常,见到他亦会神色凝重地点首,但路明非注意到那双蓝眸在望向棺木时有一瞬的失神;校长默然拍过他的肩;副校长丢给他一瓶烈酒。
他和大多数人一样穿着黑西装站立一旁,见着灵柩逐渐被沙土掩埋。尽管他和此地的大多人一样知道这副灵柩是空的。执行部没有找回他的尸身,路明非拿到的只有薄薄的一张由嵌入体内的纳米装置检测出来的死亡报告,任他如何以S级身份逼问都没能掘出楚子航的死亡地。
按照楚子航的遗言,遗物将交给他全权处理,说实在也没什么好处理的,楚子航的身外之物除了生活必备品以外并不多。路明非把断裂的村雨以及那把银色钥匙都留在书桌下的一个小方盒里。
“先生,先生……”
连续叫唤把路明非拉回现实。
一名年轻的搬运工神情怪异地望着身前装束考究,却一脸落水狗模样的男子,搬运工皱了皱眉,知会男子他们已完成搬运。
男子恍若刚睡醒般四顾客厅半会,温和一笑,“辛苦了,多少钱?”
搬运工疑惑地如实报价,这男子刚才在发呆时明明一副落难小狗的样子,转眼间眼神却清朗起来,言辞利索。
男子从皮包抽出几张纸币,搬运工接过来低头找零钱,一抬头就见到男子欲言又止的表情。
“先生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路明非张嘴,吐出一句,“没了。”
他本来想说不用找了,但话到嘴边忽然刹住,这种台词从楚子航口中说出会显得有范,不带人间烟火味,由他说出来就是装逼。
“你们服务不错,谢谢了。”路明非补偿一句赞美。
搬运工摆出微笑,“谢谢您,欢迎下次再选择我们的服务。”
路明非站在门框目睹搬运公司的货车远去,撩起桌上的车钥匙,把屋子的每个区域都转一遍,阖上除客厅外的所有房门窗口,回到厅前,转头再看看这家空旷的屋子。
客厅一扫方才纸盒积叠的模样,恢复他初来乍到的样子。他走近窗户,户外隐约传来闹钟鸣叫,清脆鸟鸣,锅铲相撞和热油粘水的嘶嘶声,这片小区正在逐渐苏醒。
和风拂过窗帘衔着雪碎吹在他脸颊上,路明非一抹脸,雪花立刻融成水。他翘首一看,苍穹彤云密布,正洒落星星白点和霏霏细雨,路明非望着沿窗涔涔滑下的雨滴,禁不住恍惚。
他最后一次见到楚子航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雪雨交加的天气。
那个人出离已过两年,但事关他的一切却没有就此湮灭,如今他缅怀那人时已没有两年前那般难受,楚子航这人的点点滴滴好象玻璃碎片般散落在他记忆各处,只需外界一点与这个人相关的信息都能勾画他的回忆。
他转过身子,视线从东到西慢慢掠过客厅。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来到这所屋子了。
路明非撤回视线,阖窗走到门廊低头穿鞋,推门跨出门框,轻合上门。
闭合的木门隔离光线和声响,屋内再度寂然无声。
门外传来钥匙咬合锁舌的轻细响声。
-END-
* [1] 描述改自龙族作者的微博段子
* 有bug,写完后看到昂热在龙二中和路明非说过混血种不会得癌症,不过我懒得改了